文／艾新玨羅 圖／吳鈞堯提供
在這大約30來坪的三合院老宅子，曾經，最多時候住過十多人，阿公時代蓋好的，目前傳到第三代，現由從事捕魚業的堂哥看顧，讓受僱的外勞住在其中。
帶我們回憶這間位於金門的老屋，是現年47歲的小說家暨散文家吳鈞堯。1967年5月出生於金寧鄉昔果山，父吳金城、母許彩意，育有三子三女。在故鄉讀到垵湖國小畢業，1970年間，昔果山討海人曾因風災，折煞不少村內壯丁，吳鈞堯雙親，為了後代發展，在取得阿公同意後，於1979年全家遷居台灣，先後就讀三重市光榮國中、南港高工、當完兵考取中山大學財務管理學系，大三時出版第一本散文集《單性情人》。
1996年3月與寫詩的顏艾琳結婚，兩年後開始想念那座來不及記憶的島，2008年起一頭栽入書名就叫《金門》的散文集書寫，此後，金門在他小說筆下翻滾，《如果我在那裡》、《荒言》、《崢嶸》、《履霜》皆以故鄉為主角。十年前進入東吳大學在職中文所後，也以「金門現代文學」為論文題目，同時動筆寫作《火殤世紀》，試圖從書寫中找到自我的根源與歸屬，該書於2010年出版，得到第35屆金鼎獎文學獎。
由吳鈞堯掌鏡，拍攝妻子詩人顏艾琳與兒子在整修後的老宅內
這張年代超過40年的老照片，竟是吳鈞堯至今僅有的唯一兒時家族團體照。那年外婆七十大壽，他11、12歲，親戚們飯後在外婆客廳裡合影留念。3年前，外婆95高齡辭世，照片中的大人、小孩全都回到金門跟外婆辭行。
外婆70大壽時家族合影（著藍衣坐者），中間穿黑鞋黑襪、盤腿而坐者是吳鈞堯，右側是弟弟。後排最左，長髮、皮膚略黑的女人是母親。其旁兩頰凹瘦者是父親。他的大哥、三個姊姊，都不在照片裡，彼時已在台灣南崁車床工廠做工賺錢了
他是中間盤腿而坐，看似神采奕奕的那一位。那天不上課，何以還穿學生服﹖「以前窮，有點兒新味的制服，就是最像樣的外出服了。」他回憶道，這是他小時候難得與親人的合照，理應記憶猶深，卻掌握不了那一天的細節。只記著媽媽糊弄地說，外婆生日，拜壽去。爸爸騎腳踏車，媽坐後座，他跟弟弟各自蹲在腳踏車兩側載貨的桶子內。他說，「照片裡的人一一離散了，外婆、大舅辭世，被我記住或遺忘姓名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再見面時，都訝異以前的熟悉跟現在的陌生。只有這張照片，見證了我們相同的出發點。」
30年前在金門，哥哥16歲、他12歲，弟弟10歲。昔果山的三合院廂房裡，一張雙人床不只睡了兄弟三人，最多的時候，還得擠上三個姊姊。他的童年還是「單打雙不打」的年代，雖清苦但很快樂！
這舊居，後來因為屋樑被白蟻蛀蝕，非換不可，門、窗、地板當然也順理成章隨之更換，看似煥然一新，實則面目全非。工人為了方便拆卸屋瓦，砍掉屋後的木麻黃。吳鈞堯敘述，金門最多的樹種木麻黃，它的樹幹粗實，得兩人才得環抱，老宅的屋頂少了樹蔭，屋內添上新漆之後，像個得了皮膚病的禿子，好像不是記憶中的家了。側門的防空洞早已被掩埋，後頭的豬舍廢棄多時，再過去的林子依舊蟬響，他小時候因為飢餓甚至常常用長竹竿捕蟬數十隻，丟入灶內微溫火堆裡，半小時後刮扒出來燜熟的蟬，去掉腳，只吃蟬背上小如小指指節的肉，液豐味爽，毫不膩口。至今，他也想不出來究竟是同鄉的玩伴或長輩教他吃「燒蟬」，或那是他自己獨創的發明?
12歲來台定居，經過台灣文學主流、各種思潮與大量閱讀的洗禮後，吳鈞堯承認，帶著一身武功來寫故鄉，是非常困難的。「我要寫金門時，遇到的第一個難題是：怎麼寫？」尋根式的追問來自寫作者自己，他只得回溯兒時的金門經驗，後來浮現於腦海中的第一個印象是金門的「聲音」。
「我二伯母來台做客時，住在我家對面。我在屋子裡隔著兩層牆壁都還能聽到她講話的聲音。這不是她天生嗓門大，而是金門人講話的習性。」吳鈞堯說，「金門風大，講話太小聲，對方根本聽不到。金門人的個性又很粗獷，你可以想像它整座島的底座都是那麼堅硬的花崗岩，這是金門人某種性格上的隱喻。」
一年總要回去至少1、2次，他的回鄉頻率算高，但一直到這幾年才發現，外來觀光客熟悉的路線，幾乎都是他陌生的地方，因為他回鄉只往昔果山老家鑽去。如今，為他導覽金門的，則是從台灣去金門經營民宿的人，莫非，旅人比他更熟悉金門？
吳鈞堯一家三口重回金門故鄉的合照
「金門很熱、人情很熱、高梁酒也熱。」今年2月才出版的新書《熱地圖》，書名「熱」的背景是這三個元素，「地圖」則是悠長的鄉愁。他強調，「現在的小孩大多在水泥地上長大，我不能說把它敲掉，回到我小時候的樣子。每一層都會有人眷戀書寫回憶，時光流轉累積，土地就會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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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鈞堯小檔案 出生金門昔果山，十二歲遷住台灣，中山大學財管系畢，東吳大學中文所碩士，早年為詩，後致力小說與散文。二十一世紀以來，金門書寫的主軸尤為特出，《火殤世紀》寫金門百年歷史，獲文學創作金鼎獎。 長篇小說《遺神》描風獅爺身世，收錄九歌出版社年度小說獎作品〈神的聲音〉。曾獲《聯合文學》、《聯合報》、《中國時報》、《中央日報》小說獎及梁實秋、教育部等散文獎，數次入選年度小說與散文選。二○○五、二○一二年，兩次獲頒發五四文藝獎章，現任《幼獅文藝》主編。著有《火殤世紀》等十餘種，繪本作品《三位樹朋友》獲第三屆國家出版獎，入圍香港豐子愷兒童圖書獎前十強，另有學術論文《撥霧──金門現代文學發展之研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