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淵源
「房東」跟「探險」這兩個詞乍看之下，似乎搭不太在一塊兒。我猜應該很少人會不想當個包租公或包租婆，爽爽收租過日子吧!偏偏我有一個朋友就是被排除在爽字之外而且倒楣到讓人同情他是一個房東。
BOB是我的一位多年好友，幾年前他在城市郊區買了一間河岸第1排的房子。從三十幾層樓上俯視城市邊界，無限的棟距與無敵的視野，讓人感覺「打拼事業就該如此犒賞自己」…這句話是他邀請我去參觀新家時跟我說的，至今我還記得他眼裡閃着的那種屬於英雄的光芒，與遠方河景上的水光遙相呼應。
我記得那天剛到他家大門口時，他很豪氣指着玄關的大門，厚厚的古銅色雕花金屬大門。「這可是防爆的哦!」:他用著跟核彈一樣的豪氣口吻告訴我。一推開大門，就被超大客廳另外一端的落地窗…外面的超大陽台給吸引。他說這是建商為了讓住戶可以享受美好景觀特別設計的大陽台，還特地為老婆裝了一座盪鞦韆與兩棵白水木在這裡。至於陽台有多大呢？就是當我展開雙倍閉上眼睛，讓身體任意旋轉，也不會撞到另外一個這麼做的無聊男人…那麼大，大得如此無憂自在。另外一個必須注意的地方是客廳的天花板，為了彰顯河岸生活的雍容大器，BOB特地找來老師傅跟一批幾乎快絕版的台灣檜木。足足快30坪的客廳天花板盡是溫潤的木頭紋理，還有那一股讓人羨慕的木頭香氣，文謅謅又貴森森。
讀到這裡，你大概會覺得這種人生勝利組有什麼好同情的？但人生的轉折偏偏就在他有了「房東」的身份之後才開始。住進房子兩年後，他的事業重心移到了日本東京。由於捨不得時常要與老婆分隔兩地，索幸就在東京買了一間房子，把老婆接過去同住，就這樣子把河岸旁那間豪宅給空了兩年沒住。他心想每個月要繳好幾萬的管理費也不是辦法。經過友人的慫恿下，決定將房子出租。
很快房子就租了出去，來跟他洽談的房客是一位外商公司的經理，外表斯斯文文，「一看就適合住在這裡」:BOB這麼跟我說。接下來他在東京爽爽地過了一年遠距收租的房東生活，讓他覺得不住河岸也自在。
直到第二年的某一天，他接到了朋友從台灣打去的國際電話。說他河岸的房子出了一點事，希望他趕緊回台灣處理。
一下了飛機，他便直接到轄區的派出所跟警察報到，一臉茫然的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衰事臨頭。原來是警方在他那間河岸的豪宅裡破獲了販毒的集團，要他趕緊證明自己無涉犯案。聽到這種事情他根本無法置信，想到當時房客那張文青兮兮的臉與名片上氣派的頭銜，怎麼可能扯得上販毒二字。後來警察跟他說那全是騙局，跟BOB接洽租屋者根本只是個虛晃的人頭，等取得了這位天真房東的信任後才讓集團進駐。
接着警察跟他說了一連串調查的經過，也相信了眼前這位六神無主的BOB是無辜的局外人。然後就用一種憐憫的語氣告訴BOB:「你趕快回你的房子看看吧！狀況可能會讓你有點難過。」
回到家，BOB看見那扇毫髮無傷的防爆門，還覺得自己有點慶幸。等他推開大門，就開始墜進了無間的阿鼻地獄。原來當時警方準備要攻堅進房子抓人時，由於那扇防盜門怎麼樣也破壞不了，無計可施之下，只好爬到房子上層的頂樓天台，靠特警隊攀着繩索降落到客廳前那個超大景觀陽台，擊破落地窗進房子逮人。據說警察大喊「不許動」的時候，房子裡那些正在吸毒嗑藥的壞蛋們真的一動也動不了。七、八個嗨得失神的男人，有的躺在沙發上，有的趴在地毯上，兩三下就被警察給帶走了。留下了這一間大房子，與此刻站在房子裡欲哭無淚的男人。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撒落一地的落地窗碎掉的玻璃，還有景觀陽台上東倒西歪的鞦韆與白水木。然後一股刺鼻的酸味撲面而來，一種奇特的香煙味道，揉和了酒味與發酸的霉味，通通疊在那張BOB蜜月旅行時在土耳其買的波斯地毯上。他看着那間原本書香四溢的客廳，已經變成了充滿酸黃酒漬的廢墟。視線順着牆面來到他珍貴的檜木天花板，已經被煙燻成了許多不同的咖啡色階。原來是那群毒蟲成天吸毒，吸到後來索性用玻璃缸來焚燒毒品，讓空間飄滿味道才夠解他們的癮頭，於是那些無辜的檜木也毀了。
看到這裡已經欲哭無淚、萬念俱灰的BOB，想去廁所解一下說不出來的苦，沒想到接下來的景象才真是刷新了他的宇宙觀。浴缸裡竟然養了一隻鱷魚，不僅沒有被警察帶走而成了孤獨的房客，而且他還發現，那些毒蟲用來餵養這位嬌客的竟然是一隻又一隻在浴室地板上嬉戲的烏龜。一時之間，猛獸成了寵物，而概念中的寵物成了寵物的食物。
後來BOB把房子裝修全拆乾淨之後才賣掉，因為他要確定，不會有人聞到河岸旁不該出現的味道，也把不該成立的食物鏈與「房東」這個綺麗身份…等等的夢魘一一抹除，再放心把房子交給下一位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