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淵源
說「強迫症」其實有一點誇張。但是每個領域的職人，我想或多或少都會有那麼一些些的偏執與癖好吧!這些偏執與癖好一點一滴累積在日常生活裡，無形當中就在別人的眼裡變成了某一種強迫症頭。往往當那個當事人還樂在其中時，旁人可能因為這個主角的言語和某些動作情境而感到莫名所以了。
我曾經在朋友的臉書上看見一張照片，關於一間建築師事務所的國外員工旅遊。照片的場景是在東京一位大師設計的小住宅作品前，只見照片中的男男女女，年輕熱血的建築夥伴們。有的在注視着大門的門板，有的蹲下來測量着地面上的水溝蓋。有人墊着腳尖，試圖想看清楚圍牆上某一個細節。好像沒有一個人看起來像是在渡假的樣子。這就是典型的「建築流」旅行。我自己也時常在旅行時被老婆拍下這種變樣的紀念照，而且還是個嘴巴開開、眼睛垂垂跪在屋角撫摸著排水用的銅管，還一邊搖頭讚嘆並喃喃自語的中年男人。
連我公司裡那位剛踏進建築行當沒幾年的年輕小妹妹。也都已經中了一點初階的毒。有一天她把留了好幾年的長頭發給剪掉，換了一個利落有型的短髮。一進辦公室便跟我說，她覺得自己以前的樣子太過OL，此刻終於找到了一種很archi的型。而她口中的「很archi」，也正是建築人口中常出現的黑話…..很有「建築感」的意思。
就拿我自己一天發生的事情來說，幾乎都跟建築脫不了關係。生活中的瑣事就像一堆積木，雖然各自有其獨特形狀，但最後堆積起來，總是會往某件事或某個意象而長成。對我而言，自然就是關於房子這件事了!
某一天上午，我到台北東區巷子裡去找一位業主討論設計。會後我會繞到旁邊一間賣公仔的小店去挖寶。因為聽說最近日本建築大師隈研吾的建築作品被出成了扭蛋公仔，我怎麼可以錯過這麼重要的聖物。不僅覺得必須擁有，而且整套擁有也是必須。我心裡非常確定，會這麼做的，肯定不止我一人。我那一票學建築的哥們一知道這個消息肯定會立馬手刀準備，一個不留神就秒殺下架了。
逛完了玩具店，我順路繞到民生社區裡的一間朋友開的選物店。因為前幾天他跟我說，剛到貨一批日本職人做出來的限量手工眼鏡框。不僅非常archi，還說如果我不去一定會後悔。結果那天下午我一走進店裡，立刻吸引我的反而是大門旁的一件皮夾克。難得的藍染麂皮實在很吸睛，同樣是日本職人的手工作品。老友一看到我被那件夾克毒到，馬上過來攤開這件衣服。從整體剪裁的架構開始與我討論，我們從荷蘭格式學派的比例分割切入，分析衣服的縫線與口袋的收頭，就如建築立面橫向開窗與滴水線的完美結合。最後我們用密斯凡德羅的less is more來對這件夾克做結論。
接著我朋友拿起了剛上架的眼鏡框給我看。賽璐珞老版材加上14K的七枚蝶番腳鍊，放在手上沉甸甸的。我像捧著一座房子般，瞇著眼睛細細端詳。那些鏡腳關節與五金的接合處，就像大木構造裡的卡榫一般，溫潤又精準。厚實的琥珀色在光線的反射下跑出一種古剎基座石材會有的肌理，我懷著敬意湊上前聞了一下，果然有股淡淡的檀木香味，那一秒鐘我彷彿見到將茶杯送向我的「千利休」，茶的氣味帶著我從千年古剎的屋頂滑進大佛的手掌心裡，我帶著醉意跟朋友說，快讓我收入這一幢小茶屋。
走回公司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了當晚跟牙醫診所有個約，要跟醫師討論我的中古牙床。關於那一顆略顯搖晃的智齒，到底是要加強地基結構，施以地錨與鋼骨補強呢?或者乾脆以危老建築認定之，並進行加速拆除重建。這一連串的想法在我腦中閃過之後，我忽然好想吃一口長得像滷蛋與豆腐的台北表演藝術中心。然後才能心甘情願地準備明天要簡報的大樓新方案，還有下禮拜要跟小孩子們分享的建築狂想童話故事。
不能再「建築」我更多了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