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淵源
在城市裡生活的每一天，有時候是一場劇本寫好的戲，有時候也可能是一場意料之外的情境劇。你可能在歷經千辛萬苦的路程後，終於找到網路上大推的牛肉麵店，結果口味失格踩到地雷而讓你懊悔不已時，卻在隔壁的冰果店吃到地表上最美味的芒果冰，然後激動得痛哭流涕感謝這美妙的一天。你得學會當個豔光四射的真女神，也要適應當個走紅毯時假裝摔跤的偽網美。
又到了國家高考的考季，疫情再怎麼找碴，有志於爭取建築師執照的年輕人仍是咬牙奮戰，絲毫不敢鬆懈。我事務所裡也有個考生，是我旗下最認真的助理設計師，見她近日每天都臥薪嘗膽、懸梁刺股，為了準備執照考試廢寢忘食。我決定帶她走一趟孔廟，到至聖先師跟前報備一番，求個心安也沾沾至聖先師的氣場，有拜有保庇。
說起來慚愧，移民台北已經三十年，時常聽到朋友提起那座古蹟建築，我卻從沒親臨本城最大的…大龍峒孔廟。雖然幾次探勘工地剛好就在附近，竟也沒想過繞去一回，真是所謂最遠的距離，就是同一個城市裡的飛鳥和魚(我是魚，但孔子是神，而飛鳥是台北市的停車位)。虧我小時候老家就在中部小鎮的孔廟附近，上小學路上日日會經過，也日日都在廟埕廣場逗留玩ㄤ仔標紙牌。後來隨著出外求學，拜訪了許多城市的孔廟，私心覺得最安穩的仍是家鄉那一座老孔廟。
這回找到機會，一定要專程拜訪。安排好行程時間，我請助理把開車路線跟附近停車場做足研究，而且特別叮囑年輕人記得，前一日要虔敬茹素，備好一顆清淨的心。
我們運氣不錯，當天一早出了大太陽。一上車打開音響便傳出路易斯阿姆斯壯的What a wonderful would，我腦子出現了一張大大的書包嘴，悠悠地唱出一張閃亮亮的榜單，上面寫著我身旁那位焦慮考生的名字。我一路叮嚀著年輕人，待會兒在孔子面前該說甚麼與不該說的種種，還搬出宇宙吸引力法則那套信者得永生的理論，把我當年赴考場的玄妙心法一一傳授，稀哩呼嚕大約講了三本論語那麼多。
車子開到了附近時，是馬路的鋪面提醒了我。從柏油路順接到那種飄著古早味的花崗岩石板路，車子的節奏自然就緩了下來，其實真正緩下來的是開車者的心。配合著道路兩旁綠蔭濃密的大樹，我們就像鑽進了時光隧道，隧道裡仍然是台北，但我們二人成了春秋時代的古人。我們找了一處小學的地下停車場，然後我用文言文說:「吾輩將車馬停於斯矣」，我助理回:「諾」，於是恭敬地將車子駛進位子。
然後我們沿著石板步道往孔廟大門走去，陽光依然燦爛，只是在這裡更顯斯文，尤其地上的樹影，每一處的線條都像是書法一般，連我的步伐都有種踩在硯台上的安穩與從容。
終於來到孔廟正門，高大的門拱卻讓人有種溫柔巨人的親切感。關上了的大門讓巨人更顯古意靦腆，顯然不想讓來訪客人恣意進出惹出喧鬧。既然正門未開，我們乾脆繞行至兩百公尺那一頭的側門，用更謙卑的方式登其堂奧。
來到了側門，是一道比正門更寬闊大器的入口，走近一看，原來是車道的入口，而且橫移的電動鐵門一樣緊閉，像個早自修的小學生一樣坐姿端正且安靜莊嚴。這時稍感不妙的我忍不住再靠近一點看見門柱旁邊的牆上，一塊白底黑字的告示牌子，上頭寫了幾個字:「週一休館」，而那天正是精神抖擻的藍色星期一。
有些失望的我們只好當作孔子在諄諄告誡…好事必定多磨。而我比較介意的是，告示板上那四字應該改成「周一休廟」，以正視聽(請原諒我當時因失落感導致的多事症)。
我們踩著來時那一條文謅謅的石板步道走向停車場，經過同樣的樹蔭，慢慢從渾沌未明的春秋時代走回到台北城市的小清新。此時正好中午十二點，剛好在停車場入口旁邊看見一間小小的食堂。我確定裡面晃動的身影不是古代人，而且今天有營業，二話不說就進了餐廳。
結果你猜怎麼了……
這間食堂的開運豬排飯簡直、簡直、簡直好吃到讓我想用文言文唱嘻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