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淵源
每當我閱讀著住宅的平面圖時，總會在看到「浴廁」二字時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後心中就納悶著:「為何人們總要習慣性地將這兩個空間湊在一起?」這兩位高風亮節之士真的有那麼想要擠在一起嗎?
記得小時候到鄉下的外婆家，在那個大大的三合院裡奔來跑去。有曬菜乾的大庭院、跟天空一樣高的神明廳，還有無盡環繞的屋簷下迴廊‧‧‧，但就是沒有一個叫做「浴廁」的地方。但是我很清楚洗澡的地方是在灶咖（廚房）旁邊的木桶子，而讓我縱情大小解的地方，則是從側廊往屋子後方走去，經過一個雞籠子與一片小竹林，然後有一間兩米見方的斗室，打開木門後就可以好好享受一人世界。因為特別隱世，所以就格外自由了。後來我在日本文學家谷崎潤一郎的著作《陰翳禮讚》書裡也領略到類似的如廁體驗。他說住家裡最鍾情的空間便是廁所，不僅要求廁所要從住宅的建築本體脫離開來，而且如廁時要可以從牆的縫隙欣賞綠意，鳥語與落葉。透過一種詩意喚起感官，也串起我的童年回憶。
浴室真的想跟廁所在一起嗎？ （圖／林淵源繪）
這麼說來，浴室與廁所並不是天生就得在一起了。而且兩者一個是用來打理身體外面之事，另一個是用來清理身體裡面的物，除了都會用到水也都會很想唱歌之外，實在也不那麼非得在一起不可。
都市裡的大樓公寓，每每在設計之初，便會將這兩種空間定位成服務空間，然後就被當成附屬空間甚至是次要的需求。這樣一連串的認知小誤區便積累出一個觀念上的大誤解。然後大筆一畫就把最好的條件先給客廳、臥房…等等所謂的主空間，往往最後才將那兩個跟身體最密切的需求，用最講究「坪效」的方式「卡」進一個恰恰剛好的尺寸裡。我經驗中最不可思議的大概就是許多透天厝一樓的樓梯下方，那個充分運用「剩肉空間」的功力擠進一個洗臉台、馬桶與蓮蓬頭的奇幻空間，人在空間裡的動作都只能做一半，側著身小便、半蹲著懸在馬桶上空與低著頭刷牙，然後屋主此生的沐浴與出恭都建構在這個委屈與妥協裡了！
這些乍看下似乎合理的思考過程，恐怕是因為我們習慣了集合住宅裡以效率與系統性至上的價值觀的引導，讓我們的生活方式去適應那些既定的設計公式。然而，家屋的生活這件事真的是幾個高效公式就能夠搞定的嗎?
或者說，當我們有機會擺脫被制約的規格化格局時，是不是可以重新思考，如果你眼裡的次要空間其實是我的主要空間，可以盛載我生活中最大的愉悅與滿足感的話，那麼那個原本不起眼的角色，搞不好會讓你的生活產生更美好的品質與滿屋子的粉紅泡泡呢！
當浴室與廁所可以各有天地時，也就可以讓這兩個空間裡的所有大小事跟著你的想像力與浪漫度徹底解放。喜歡閱讀的人可以打造一個以書齋為名的廁所，在牆上貼滿李商隱的詩句也不怕被水噴濕，甚至可以點支蠟燭細細品味你的「相見時難別亦難」。喜歡泡澡的人不僅不必再聞到尷尬的異味，就算你想一邊聽Nat King Cole的黑膠唱片一邊吃葡萄也是剛好而已。
重點是，從此家屋裡就會多出一個歌喉再難聽都不會吵到家人的「私空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