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淵源
「街邊店」是一個城市的櫥窗、窺探口、型錄,也是一本不定期更新的MENU。能不能吸引遊人過客最初的青睞,真的得靠這些日日努力開門關門(還有越來越多24hrs不關門的店)創造街道風景的店鋪了。而參與一個城市最初的一件愉悅事應該就是「逛街」吧!就如同初識的準情人之間的約會,在跨越那個戀人未滿的尷尬界線上,牽牽小手也正是最讓人興奮的最初連結了。我想談的正是人與一個城市最初的那份連結,關於那份最初「牽牽手」的心領,也關於作客城市的人與店主人之間的神會。
街店跟我結緣得早,小時候我在中部小鎮上的老家便是一間傳統五金行。長條形街屋坐落在鎮上最「吃市」的街仔路上。這條街仔路呈縱向貫穿了小鎮,整條街都是店,中間還會經過傳統市場的入口、診所、戲院…..幾個小節點。由於這個小鎮屬於微山坡的地形(順著這條縱軸線往上坡方向一直走確實就會走到「微熱山丘」了),長大後的我總愛在即將入夜時分,街店將歇之時站在馬路中間往下坡方向看,看著店家準備打烊,店面招牌的各色燈光逐一熄滅,最後就剩7-11與路口的紅綠燈為夜歸人撐著些許讓人不孤單的溫度。
淡淡的半山烏龍茶,蘊含街邊屋含蓄而濃郁的人情。 (圖 / 林淵源)
還記得兒時那個素樸年代,我的童年生活跟街店是密不可分的。三代同堂窩在一條瘦長的屋子裡,面對街道的前端我們叫它「店口」,店口與馬路之間是騎樓。那是一個窺看世界的大窗口,也是公私領域的交融體現得最淋漓盡致的空間。先從騎樓看起,這兒的尺度雍容大器,容得下幾個小孩在此跳繩、踢毽子、玩紙牌還不會礙著大人們聊天殺價。大多店家會在此放上一張木頭長凳,除了歇腳,最常見到鄰居爺爺們在板凳上談俥論馬玩起象棋,一整個下午殺他幾個戰國春秋都不會累,而且往往看棋的人比下棋者還要入戲。
走進店裡毋需開門,那個年代的商店只有一條看不見的界線,早上開店時老闆將一片一片檜木門扇卸開後,店口就是一個內外相通的空間。以前沒有冷氣,騎樓的深簷與路邊的樹蔭是最棒的空調。進到店裡頭除了木頭貨架就是一張大大的實木桌子,這張肖楠木桌子可是已經用了三代的老櫃台,上頭的五金全都是純銅打造,一看就是百年老店的打算,可以感受到昔時年代開店者一生懸命在街口的職人魂。
這張老櫃台桌上會擺放一張用錫打造的茶盤,茶盤上一只大大的錫水壺與三枚瓷造的茶杯。倒出來的是淡淡的半山烏龍茶,這是店家給來客或鄰居的奉茶,喝起來盡是主人含蓄但濃郁的「人情」。買不買物誠意總在,人進人出之間總有「點個頭」就能明白的溫暖「世故」,也就是這般庶民的世故與人情,讓街道的倫常傳唱好幾代,也讓城市與路人能一直牽手散步著。
這些是我在街邊店的成長記憶,給了我些許建築系課堂上學不到的啟蒙。那種不是那麼功能導向的空間經驗,卻滿足了小鎮市街生活的種種需求。或許正是那份存在公私領域之間的分際並不那麼清楚絕對,讓那一條看不見的界線擴大成了一種空間,空間裡容納了應對進退的社會禮數,不過度也不生疏,不多也不少。走了進來的人,是顧客也是朋友,奉杯茶後聊幾句職人對話也可以交陪成同好知己,這或許就是閩南語說的做「生理」,做「生」意的好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