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覺出版社／文‧諾瑞娜．赫茲（Noreena Hertz）
錢可以買到的抱抱
高䠷、英俊、灰白夾雜的髮色，卡爾是一家大型媒體公司的軟體工程師，年薪有六位數。他離過婚，有一個孩子，幾年前搬來洛杉磯，孩子跟前妻則留在他上一個工作地點愛達荷州。在比佛利山的一間星巴克內，背景音樂是強尼．凱許令人傷感的淺唱低吟，卡爾在這裡與我分享他近幾年覺得生活是多麼孤單。
獨自一人來到新城市，失去原有的朋友網絡，卡爾試過網路交友，卻發現整個過程「令人難以消受」，只不過是一連串無疾而終的一次性會面，「我喜歡她，她不喜歡我，她喜歡我，我在她面前鬧失蹤。」倒不是卡爾不想有穩定關係與親密感—他向我解釋那是他迫切想要的—他只是覺得很難跟會面的對象產生真正的連結。
卡爾說他在職場沒有任何可視為朋友的人，沒有能分憂解勞的對象。「有時候遇到問題，我會跟某個人交談， 」他說，「但通常一整天下來我都是獨自待在小隔間裡。」晚上和週末的時光簡直度秒如年。他拿在大城市裡感到的孤單與人生中其他較快樂的時期作對比，他在對話中不斷重提那段三十年前的往事：當時他二十幾歲，住在德州一座小鎮，在當地的一神普救派教會裡很活躍，參與各種委員會，他覺得自己當時擁有真實而深刻的友誼與連結。
自從搬到洛杉磯，卡爾最想念的不光是陪伴。他對我很坦白—他也懷念肉體上的親暱，懷念有人在他過得不順時安撫地按著他的肩膀，擁抱他。那是人類天生渴望的連結形式。
物理接觸是能與他人感覺親近的方式中最基本的一種。研究指出，即使是短暫的撫觸，都能觸發我們的迷走神經活躍起來，因而使我們心跳變慢、消除焦慮以及釋放所謂的「愛的荷爾蒙」—催產素。倫敦大學學院一項研究發現，即使沒有交談一句話，陌生人緩慢而輕柔的撫摸仍能夠減輕社會排斥的痛苦。卡爾懷念這一切。然後他聽說了琴。
琴是一位收費的擁抱者。她個子嬌小，有一頭波浪棕髮，只要花每小時八十美元（2567元台幣），你就可以到她位於加州威尼斯氣氛靜謐的套房式公寓，接受她的撫觸和擁抱。「那有很強的轉化力量， 」卡爾的語氣明顯透露出如釋重負，「我從非常沮喪、工作表現極差，變成生產力一飛沖天。」對卡爾來說，琴提供了他渴望的人類連結，儘管必須付出代價。
這故事確實很怪（而且很可能在保持社交距離的規定下暫停）。不過當他說起琴的事，說到生活中有那樣具體又令人安心的存在，說到可以跟她「聊到非常深刻的事物」，而且還「知道她永遠都會在」，帶給他什麼樣的感受，我縱然不能感同身受，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因為這種做法顯然跟我租了波特妮當朋友的經驗有異曲同工之妙。
接著故事出現更詭異的轉折。「你在書裡不會用我的真名吧？」卡爾問我。我向他保證不會後，他解釋，近幾個月，每週見琴一面感覺已不敷需求，所以他開始付錢跟另一個女人抱抱。不是為了性，他特意強調，而是為了親密和與性無關的擁抱。除了琴之外，每週至少再多加一個女人。聽起來像是昂貴的嗜好。
他證實的確如此，我們談的是每月超過兩千美元(約6萬4000元台幣)的金額。當我問他如何應付龐大的付費親密開銷，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想出一個好辦法， 」他得意地說，「為了省錢，我現在住在車上。我用四千元買了一輛2001年出產的福特Econoline廂型車。」
這是個悲慘的故事。一個有專業的中年男人竟渴望人類接觸到如此地步，為了能夠負擔開銷，他願意放棄住所，到他停放廂型車位置附近一家全年、全日無休的健身房洗澡，並且把存糧放在公司冰箱；他的生活乏味到他願意做到這種地步，實在令人震驚。
就跟我僱用波特妮的經驗一樣，卡爾的狀況顯示出市場正以嶄新而出人意料的方式，因應孤獨世紀對於陪伴、友誼以及人類接觸愈來愈高的需求。多虧科技進步，這個市場將愈來愈有能力大規模地提供陪伴，甚或是愛。
（本文出自《孤獨世紀》，先覺出版社，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