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淵源
長久以來,這個場所真的是被它自己那個長得像法令紋的盛名給拖累了!
人們對於事物的認知往往出於一種慣性,甚而可稱之惰性。只因為人家名字裡有個「圖」字與「書」字就一腦子當它是文藝青年,就好像叫「志雄」的一定要立志當英雄,「淑惠」就得賢淑實惠…(以上純屬開玩笑,若有對號、請勿入座,因為剛好有個叫「淵源」的就十分的幼稚與中二)。
如果它不叫作「圖書館」,我猜應該會有更多人喜歡與其親近,也不會一不小心變成蚊子館。先不要問我…那到底該叫做甚麼名字?老實說,我也說不上來。不過也正因為它的可能性實在太多,所以很難用一個簡單名稱把那個可以裝進種種功能的場所給凝固。明明是個不斷進化的DNA,卻老是被待成了生無可戀的活標本。
先不說這十年來全球各地紛紛冒出的新品種圖書館(其實國外也只能稱它Library),不僅提供的知識載體已經超乎人類感官的想像,更不用說在那些扭動、堆疊、交錯的實虛空間所構成的建築新語彙。近來的元宇宙概念風風火火,簡直難以描繪接下來人類參與這個場所的方式與型態。你有多麼開放,它就可以多麼瘋狂。你還敢稱它文青聖地,只怕下一刻就被它的龐克浪潮給狠狠甩到好幾次元的空間之外了!
既然往未來看去終究望不到底,我們索性往回看,從時光隧道的縫隙往我小時候那個純情年代看去。其實早在四、五十年前,到圖書館就不只看書賞圖了!
在那個男女分班的年代,那是當女生不小心跟男生在校園裡獨處談天被看到,很可能就被教官特別關心的一個保守世代。女生頭髮要留西瓜皮,男生得推個小平頭,朝會時一眼望去會感到特別抖擻,特別呆。可是埋在青春身體底層淌流的費洛蒙哪是校規能夠平息,這時候圖書館就發生了多一層意義。
簡單講,那個年代裡凡處在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男女學子們,最佳的醞釀曖昧場就在這裡。你可以磊落地跟大人說要去溫習功課準備模擬考,然後揹著一堆課本與一杯幫她買好的冬瓜茶,在蟬聲四起的六月炎夏,前往那個尚無冷氣可吹,只有開著的窗戶與電風吊扇的圖書館。你會先用一疊書本在長桌的斜對面幫她占好位子,另外半疊則置於對角中間,為你們製造一個窺探彼此的視角。然後靜靜地等她來時,再緩緩將杯身掛滿水珠的冬瓜茶推向她的面前,這整個儀式感就足夠讓純情男生綺麗一整個下午,用三個聯考第一志願成績來交換都值得。
當然,青春的氣息裡不只有費洛蒙,還有那股按壓不了的叛逆與好奇,而且是跟禁忌對著幹的野蠻。以前的圖書館大多位處校園或是公園的邊際,這種配置理論不曉得是因為該場所特別不重要,因此合該躲到邊角;抑或者是因為知識殿堂的崇高,登堂者必得走完足夠路程方可入室,所以就被安排在軸線的最末端,與最前端的偉人銅像遙相致敬。
不過也托其邊際之福,圖書館的周邊往往風光秀麗,綠意盎然。最妙的是,這裡除了花木扶疏的空地很多,人煙罕至的死角也剛好比較多。特別是當花木疏於修剪一段時日後,往往建築靠近圍牆的那個後側就會剛好出現一個秘境,一個大人不太會經過的小空地。深深的屋簷與水泥地板,加上書庫外一整面不開窗的大牆剛好構成一個不安少年們的舒適圈。圍成一圈蹲在這邊探索成長的謎因,有時會接龍學抽菸,有時則一同共賞某人跟兄長「借」來的色情書刊,很小的開本裡擠進很大的器官。
圖書館如此好玩,如此活色生香,你怎麼可以再忽視它?怎可再當它是不食煙火的宅男室女?找個時間跟當年坐在你斜對面的她或他再約一次,趁著蟬聲又起的七月天,一同去你們記憶中那間圖書館,再青春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