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淵源
老派，其實還挺好的。
人過了五十就時常碰到「老」這個字。不只是年紀喔，包括你住的房子、開的車、聽的歌、戴的手錶、點的便當口味、用的鋼筆…剛起床時鏡子裡的自己，還有很重要的…老朋友。
當然了，一個城市如果也夠老，那就會有許多老派的美好，「咖啡館」算是我最鍾情的老派風光。
前幾天約了一位老朋友敘舊，一時之間在Line上面也說不定一個地點，只說了要喝個咖啡，偌大的城市，記憶裡卻亮不出個恰如其分的名單。畢竟要與老進了心底而且兩年才碰得一次面的朋友相聚，情感份量不夠的話總是沒法讓人甘心，不能草率將這難得的「扣達」用掉，不然下次碰面都不知何時了!
直到約定時間的一早起床，我腦海忽然閃過一個記憶中的畫面，快二十年前的場景，是一間台北東區巷子裡的咖啡館，當年那裏就已經老成一張泛黃照片了，所以一直以來，我仍把那個色調牢牢定在記憶裡。
其實是一家很厲害的店，店名卻被我忘記，趕緊上網google一番以解我心中記憶缺角的惶恐。然後馬上將店名與地址line給好友，沒想到好友立刻回覆，說這正好也是心中的私藏好店，傾刻之間，兩個記憶盒子同時被打開，迸出滿天的泛黃貼圖，在網路裡line過來、line回去。
當天下午我提早出發，細雨的天氣出現在應該乾爽的初秋，讓人有點失措。我刻意不帶傘，搭了小黃過去。
到了咖啡館所在的巷子，我請小黃司機提早一段距離停車，主要是我太久沒來此地而感到些許陌生。在台北東區走車，這種單行道一過了頭就是天涯海角、來生再見，我可不想冒險。
果然是下得早也下得夠巧，巧在我推開車門時被樹冠擋了細雨，一抬頭竟見到一巷子的綠意，在雨滴慢慢沖刷後更顯清麗。我站在原地，而且刻意往旁邊移了一步，讓自己淋一下棉絮般的雨，用力把兩層樓高的九重葛灑下來那些高飽和度的綠給吸進肺泡裡。
然後我用後退的走路方式，朝著咖啡館的方向前進，讓巷裡的樹與花慢慢淡出我的視焦。到了店門口，我有一種在老家房間書桌的抽屜裡翻到老日記的感覺，許多文字記載下來跟沒記載的情緒，像一把木頭梳子，從我後腦杓到背脊尾椎來回梳著。時而酥麻、時而微微酸楚，時而想大叫、時而掩嘴嘆息…逝去的青春啊!
推開木頭大門時沒人理我，掃完了衛福部的QR code還是沒人理我。這才想起來，店裡只會有一位很有個性但內心溫暖的女主人，與吧檯後方專注煮著咖啡的男主人，我得耐心等著女主人忙完前幾桌的妥貼照料才有空來招呼我，兩位主人都專注到了極致。
我看了看四周，約了的老友還沒到。接著老闆娘幫我引導到一張小圓桌，給了我一份menu，然後中氣十足地跟我問候，請我決定好想喝的咖啡就告訴她。我用信徒一般的心情緩緩翻開那本只有封面與封底的書，選好鍾情的衣索比亞日曬耶加雪菲，然後闔上那本聖經一般的menu後，你猜我看見甚麼了….一位更老的朋友、老到我的脾臟底層的朋友、十年沒見的朋友，竟然就坐在吧檯喝他的老咖啡。
這時候，店裡的黑膠唱機剛好播放著Nat King Cole的「Unforgettable」，而窗外的細雨變成碎光，灑進了店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