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淵源
從我剛入空間設計這一行，就對於「佣人房」這個空間感到好奇。這種帶了點階級意識感，又似乎有種老時代裡官舍大宅的情懷，彷彿設置有佣人房的房子都有那麼一點點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淒美感。其實…唉！講白了就是一種豪宅的基本配備，一種仕紳員外家中的一塊小拼圖，拼圖一旁伴隨著的不外乎就是瑪麗亞、李媽、王阿姨…等等的稱謂，一種不太有存在感卻又得隨時出現的角色。
我其實不太喜歡這樣的空間附加意義，一種由封建時代被根植在倫常裡的裹腳布，把重要的機能性給模糊在尊卑錯覺的後面了。
作為現代主義建築工作者的一員，若要好好給個說法，我喜歡稱其為「管家」。一如英國電影《長日將盡》裡安東尼霍普金斯扮演的那位帶了職人傲骨的管家先生，一種將操持家務的工作經營得有如巴哈音樂一般的結構，有條不紊卻又宛如舞步，可謂將一樣看似尋常的活兒給做成藝術了。所以呀，你還要繼續看空這個角色嗎?還要囫圇吞棗似地輕忽他們在空間中的存在嗎?還不被安東尼霍普金斯那翩翩的風度與英國腔的問候給安撫得服服貼貼的嗎?
說到底就是想先對「管家」這個角色「必也正名乎」，然後再來談談這位「家人」的房間。
我曾見過幾個印象深刻的佣人房，更精確來說應該是對於佣人房的描述。
先談談一個最「厭世」的例子，這種的大概也最常見吧!好多年前有位業主買了市區一間大坪數的老華廈，來找我幫他設計時非常強調空間的舒適與高級感，說他辛苦打拼多年終於為家人換得一間蛋黃區的住所，一定要好好講究一番。經過一番溝通，業主從客餐廳、廚房、主臥次臥房、書房…到麻將間、健身房，都一一明確指定需求與規格。最後才跟我提到，佣人房不必太舒服，舖個木地板打地舖即可。我納悶著遍尋不著哪裡還有多出一個臥房可以給佣人住，這時他指著走道旁一間不太好用的小廁所說:「就是這一間去改呀!」我記得當時仍年輕的我一時語塞，對於那個好野人的世界感到有點困惑，也為這間小房間未來的主人感到不捨。
過了多年後，我有機會接到一間高級別墅的設計案，基地也是位於市區的蛋黃裡。因為是獨棟的透天建築，土地面積又大，房子可以使用的容積很多，每個空間配置起來也相對遊刃有餘。起初我們很直覺將佣人房配置在頂樓洗衣房的旁邊，一旁還伴隨著曬衣陽台、燙衣間、儲藏室..等服務空間，可算是機能至上的一個合理格局。原本以為業主應該會很滿意這個尊卑有序的空間邏輯，結果讓我大出意外了！
業主看了圖面後眉頭一皺，嘴裡直嘟嚷著:「嗯…不對不對！」
我拿起筆指著圖上房間位置，正想準備解釋那個容納一張單人床，一座衣櫃與一張小書桌的精準配置，不會有半點浪費空間的疑慮。
這時業主翻開其他樓層的平面圖，帥氣地拿下老花眼鏡跟我說:「就放在這裡吧！」
他口中的「這裡」，是本來要做為小孩房的其中一間，十五坪大的套房，落地窗外有一座小花園，浴室是乾濕分離的四件式，還有顆坐了會像女神一樣優雅的免治馬桶。
業主說孩子都在國外讀書就業，久久才回家一次，決定將原本設計的其中兩間次臥房，一間給管家住，另一間給司機。然後我也是陷入了語塞…
這是我遇過最佛心的描述了！
其實「管家」這個角色比你想的還重要，別再說「管家房」這件事距離你很遙遠了!有位默默在家裡收衣服、張羅三餐(時常是四餐)、掃地抹地還幫男人撿地上的臭襪子、幫屁孩收拾變形金剛的殘肢斷臂還能奇蹟似地修好的神奇管家，一直都在等建築師幫忙畫出一個專屬的房間，時常是女人在裡頭，但其實男人也該常常待在裡頭。
話說科技進步之快，在未來充滿AI智能與機器人的世代裡，管家房的標準配備，恐怕真的就是小小的一個有充電座的房間吧！
